1987年中央電視臺春節(jié)聯(lián)歡晚會，費翔因演唱《冬天里的一把火》一夜之間家喻戶曉。他卻在人氣如日中天時選擇赴美國百老匯發(fā)展，從最無名的小角色演起。

　　再度回到中國觀眾視線的費翔，2023年暑期檔以《封神第一部》中的商王殷壽一角秒殺眾多流量明星。而在2025年新年之際上映的電影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中，他“闖進”喜劇賽道，飾演金牌律師胡恭平。2025年春節(jié)檔，《封神第二部》又將與觀眾見面，角色預告視頻在抖音點贊破百萬。

　　為何迷上電影，如何選擇角色？64歲的費翔接受解放日報專訪，暢談自己對表演的新感悟。

　　記者 鐘菡 諸葛漪

　　喜劇與正劇各有各的難

　　在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中，費翔挑戰(zhàn)了喜劇角色。他飾演律師胡恭平，與情人佘小漫秘密幽會，結(jié)果被一個“天降死鬼”打斷，驚慌中脫口而出的謊言引發(fā)一連串亂子，變成充滿笑料的“事故”。

　　輕松、解壓、不費腦，馬東錫、宋小寶加盟，再加上費翔，演員組合讓大家覺得腦洞大開。費翔無疑是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最大看點之一，略帶舞臺感的肢體動作、臺詞，一本正經(jīng)說“胡話”的反差，打破喜劇表演程式，與《封神三部曲》中陰鷙的殷壽迥然不同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您為什么接演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，電影吸引您的亮點是什么？

　　費翔：大約一年前，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制片人和導演來找我，給了我劇本。我首先感興趣的是，電影改編自英國倫敦西區(qū)知名話劇《Out Of Order》，曾榮獲勞倫斯·奧利弗獎最佳喜劇獎。在舞臺上，它已經(jīng)是非常完整的故事，有鮮明的情節(jié)架構(gòu)、人物，因此，整個電影劇本的基礎(chǔ)非常穩(wěn)。

　　話劇的人物、節(jié)奏、笑點吸引著我，我覺得自己可以嘗試飾演胡恭平律師。不過，把話劇搬上銀幕，需要做更多改變。電影節(jié)奏快，要一直不停地給觀眾帶來歡樂。如何用電影語言來講述故事，讓觀眾覺得好玩、好笑，這個挑戰(zhàn)也是吸引我的地方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您這一次演喜劇，有沒有形象包袱、“轉(zhuǎn)型”壓力？

　　費翔：我倒沒有。我年輕時，形象包袱比較重�？赡苣菚r比較心虛，對自己的表演沒有那么多自我肯定，所以包袱很重，特別在乎“我一定要得到什么樣的包裝”。

　　我64歲了，到了豁出去的時候，基本就不用考慮“包裝”。當然，我盡量把自己弄得像樣。尤其在電影路演時，需要面對觀眾，每次有機會與觀眾面對面，有近距離接觸，我都特別高興。這種時刻，我一定盡量做到讓觀眾看得舒服，讓他們覺得是“我記憶中的費翔”。演戲時，我不能也不會有形象包袱。如果顧慮形象、外表，會影響表演。喜劇更不能有這些顧慮。

　　在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里，我完全沒有保持所謂“帥”的標準。其實也沒有必要，因為胡恭平不靠外表，而是靠他的口才、敏捷應(yīng)對、PUA能力來取勝，我完全放開了去演他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《封神三部曲》中的霸氣王者，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里巧舌如簧的風流律師，角色反差很大，哪個更難演？

　　費翔：都難。我們一口氣把《封神三部曲》都拍了，中間沒有間隔。烏爾善導演邀請我演《封神》時，早早和我說得很清楚：“費老師，如果我們的電影要做很多時間，你有沒有問題？”我說，沒問題，我愿意。因為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劇本、非常難得的角色。我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拍攝《封神》。

　　《封神》的另一個困難在于，演殷壽有很多技能要求。他是個戰(zhàn)士，我需要塑身。在《封神第一部》開篇，殷壽沒有登基，要上戰(zhàn)場，有很多武戲、馬術(shù)戲，還有打鼓戲，我都經(jīng)過蠻多的訓練。殷壽有王者風范，還是頭號反派。我得把反派“立”起來，讓所有人都認可，讓姬發(fā)、姬昌、四大伯侯以及姜子牙等西岐陣營的角色都把殷壽當一回事。反派“立”得不到位，整個故事會“軟”掉。

　　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中，胡恭平是最不“鬧騰”的人，一本正經(jīng)處理每一個“事故”。胡恭平、佘小漫在整個故事中一直游走于真假邊緣。我不能太嚴肅地演，某種程度上，我們都在“鬧著玩”給觀眾看，讓他們笑。可是，電影不是小品，觀眾不會用看小品的心態(tài)看電影。電影需要讓觀眾有代入感，讓他們進入電影的世界，因此不能有違背生活常理的夸張呈現(xiàn)。

　　我們會跟著片中角色推進故事，哪怕我在電影中做著特別夸張的事情，演法還得是真實的，至少在某一方面得維持真實的成分，要不然，觀眾會出戲，這也是一種挑戰(zhàn)。演胡恭平時，我一本正經(jīng)在搞笑，周圍角色還有整個環(huán)境可以非常“鬧”，可是我就一直很“穩(wěn)”，以律師的方式解決問題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您和馬東錫、宋小寶的組合讓觀眾大吃一驚。作為演員，三人的經(jīng)歷、風格看上去如此不同。

　　費翔：我也很難想象我們?nèi)齻�人能組合在一起，但在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里，我們?nèi)�人的組合是成功的，觀眾不會覺得太奇怪，因為我們符合片中的角色要求。爆發(fā)力是馬東錫飾演的熊大力一角需要的，如果換成另外一個人，把門撞飛非�？鋸垼�不可能。馬東錫來演，我能信，他給所有人帶來“熊大力來了怎么辦”的危機感，是電影特別需要的。

　　胡恭平需要我這種看起來很正經(jīng)的人，有時他的很多舉動會有些“過分”，可觀眾還是覺得胡恭平好像蠻有正義感，導演想要的就是反差。宋小寶更不用說了，他的喜劇天分與生俱來。他飾演的費什·李一度以“尸體”出現(xiàn)，后來“尸體”醒來，他被換上新娘婚紗、陷入失憶狀態(tài)，需要觀眾一看就覺得好笑。他的肢體語言一流，隨機應(yīng)變的反應(yīng)也是拍攝現(xiàn)場最多的。

　　每個演員充分發(fā)揮了他們的表演特色。如果沒看過電影，你也許覺得我們?nèi)齻�人的風格有非常大的差異，但我們不是在一起做綜藝節(jié)目，我們在演角色，角色符合劇情，在片中特別合理。

　　我喜歡充滿力度的角色

　　費翔的父親是美國人，母親是中國人，他出生于中國臺北，求學于美國，如今則長住上海。

　　從歌壇躋身影壇，對費翔而言仿佛是毫不費力的事。

　　1987年央視春晚后，費翔在中國12個城市舉辦了65場演唱會。30多年前，他的全國巡回演唱會第二站登陸上海體育館，票價12元，是當時演唱會最高價格。5場演唱會的票子仍然早在一周前售罄，歌迷呼吁加場。90分鐘的演唱會中，費翔受到現(xiàn)場1.8萬觀眾狂熱歡迎。當他走向人群時，眾多觀眾爭著與他握手，獻上早已準備好的花束。

　　30余年后，費翔依舊風度翩翩。他有著明星的職業(yè)素養(yǎng)，侃侃而談，沒有任何“嗯”“啊”“然后”之類的語氣廢詞。他說普通話時帶著特有的卷舌音，有網(wǎng)友看完《封神》后戲稱為“商務(wù)殷語”，有關(guān)他的二創(chuàng)成為網(wǎng)絡(luò)熱門。

　　做歌星時，費翔說：“中國很大，可以容納多種演唱風格�！毖蓦娪皶r，他同樣胸懷全局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您年輕時很少拍電影，為什么現(xiàn)在開始密集的電影創(chuàng)作？

　　費翔：好劇本、好角色太難得了，近年我把重心放到影視創(chuàng)作上，因為有更多機會碰到讓我動心的劇本。

　　我前一陣子做北京國際電影節(jié)評委，看到來自各個國家的入圍影片。我們最后把“最佳影片”頒給中國電影《走走停�！罚�這確實是我們所有評委公認最好的一部電影。近幾年，中國電影涌現(xiàn)了許多好作品。很多優(yōu)秀的編劇、導演完成了具有國際水平的電影，打動了我。

　　中國電影確實到了黃金階段，人才濟濟，有很多好機會給演員發(fā)揮�？吹胶线m我的角色，我會產(chǎn)生欲望，想要演。烏爾善找我演《封神》，殷壽這個角色太難得了，我自信可以把他演好，演得比任何人都好。我有這種信心，才愿意接角色。演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里的胡恭平，我也有著同樣的自信。當時導演找我，我覺得我可以演好，不會把一個好角色浪費了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您長期在百老匯主演音樂劇，演電影時會加入舞臺表演元素嗎？

　　費翔：演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，我用上很多在百老匯演話劇、音樂劇的經(jīng)驗。我在舞臺上演過喜劇，積累的經(jīng)驗都能用到這部電影里。喜劇表演有它的規(guī)律，比如演員要抖一個包袱，前面要怎么鋪墊，包袱怎么抖，對手演員如何反應(yīng)等，都有特定的處理方式，對于演員來說，就看你自己怎樣去表現(xiàn)。

　　我的表演方式一定受到我過去的訓練，還有我個人風格、我說話方式的影響。我的表演肯定與別的演員不一樣，我反而覺得這是我的特色。我用自己喜歡的表演方式塑造角色。我可以演得很生活化，如果劇情需要接地氣的表演，我可以把自己擺得非常“低”，變成非常小的小人物。

　　也許有機會我會演一部特別生活化的影視劇�？墒俏矣X得能演這種題材的演員蠻多的，不一定找我演，別的演員都可以演得特別好。

　　我喜歡力度很強的角色，我可以把這么多年累積的舞臺以及生活經(jīng)驗都用上，這種角色我演起來過癮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有人覺得短視頻正嚴重沖擊電影市場，有人認為電影依然有無可匹敵的魅力，您如何看？

　　費翔：現(xiàn)在的電影生態(tài)挺復雜，很多因素影響人們的娛樂形式，不只電影，還有音樂、現(xiàn)場演出等。這幾年，人們最大的娛樂變成了玩手機，越來越多的人變得越來越“宅”，就想在家里待著，包括我也如此。這是一個全世界的現(xiàn)象，好萊塢也在面臨類似挑戰(zhàn)。所以，電影人都在思考，怎樣才能讓觀眾重回電影院。

　　電影藝術(shù)非常特殊，它不是在手機上看到的畫面。只有在電影院里，燈光變暗，你與很多陌生人一起進入另外一個世界，這才是電影的魅力。自己在家里看片，沒有那種感覺，更何況在手機上看，感覺更不對了。時時刻刻會有干擾因素，一旦暫停去做其他事，再回來看片，無法形成一群觀眾聚在黑暗中跟隨一個故事一起走、一起笑、一起哭的共振。

　　我希望我們能夠盡可能維持中國電影的基石，那就是進電影院這個環(huán)節(jié)。你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看的影片，多去電影院觀片，我覺得這挺重要。

　　我沒有可以浪費的時間

　　費翔有一雙藍灰色的眼睛，頭發(fā)卷曲茂密。采訪時，他穿著印有電影名字的T恤，外搭紅色外套，有自然老去的年齡感，卻絲毫不帶疲態(tài)。

　　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在上海路演，一位年輕觀眾說，自己從央視春晚《冬天里的一把火》開始喜歡費翔。費翔笑著說：“我上春晚時，你還沒出生吧？”他從影院離開時，不同年齡的女性尖叫著向他沖去。阿姨們拿著粉色的玫瑰花，大喊：“費翔，我愛你！”

　　30多年前全國巡演時，費翔早已習慣了面對狂熱粉絲。他不像年輕的流量明星，被工作人員保護著來去匆匆。他大方地走近觀眾，回應(yīng)大家的熱情。一位阿姨握到費翔的手，激動地說：“我的手不洗了�！币粋�陪母親來的年輕女孩興奮地說：“這是我媽媽的偶像�？吹奖咀�，頓時理解了媽媽年輕時的瘋狂�！�

　　路演中，費翔貢獻了數(shù)個熱搜，比如“費翔和他的喜劇妲己宋小寶復刻商王加冕名場面”“費翔談容貌焦慮”等，他一如既往，輕松而自然地抓住所有人的眼球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這幾年中國電影宣傳流行路演，演員們飛遍全國各地，一家家影院跑過來，非常消耗精力。

　　費翔：我個人特別喜歡做電影路演，可能因為我唱歌唱了40多年了，與觀眾近距離面對面成了我的職業(yè)習慣。我尤其喜歡觀眾剛剛看完電影，影院的燈一亮，然后我們走出來，走到觀眾面前，第一時間感受現(xiàn)場氛圍，直接面對觀眾對電影的問題，聽到他們的反饋。

　　作為歌手時，我一直能在現(xiàn)場第一時間得到最直接的反饋，反而剛開始拍電影時有點不習慣。因為在拍攝現(xiàn)場，我盡自己所能去演，但要等到剪輯、配樂、制作完成最終版，我們到電影院里才會得到觀眾的真正反饋，這中間要經(jīng)歷很長的時間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《封神第二部》在春節(jié)上映，你喜歡幾部作品密集與觀眾見面，還是希望能夠有留白，讓每個角色在觀眾心中停留更久一些？

　　費翔：我沒有特別忌諱，因為電影上映時間、宣發(fā)期，都不是演員能控制的環(huán)節(jié)，制作方有太多因素需要考慮。今年正好元旦新年是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，然后春節(jié)過年又有《封神第二部》。這兩部電影，我很愿意集中宣傳，因為它們的類型完全不同，我不擔心觀眾會審美疲勞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密集的宣發(fā)尤其是路演，會讓您有感到倦怠的時候嗎？

　　費翔：不是每一部電影都能做到路演，要考慮演員檔期等因素，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路演�！斗馍竦谝徊俊飞嫌硶r，我們做了170場路演，是非常龐大的工程，通過這種交流方式，把我們的心意傳達給觀眾，我們也得到了他們的反饋。

　　這幾天，我還沒進影廳，就從走廊聽到傳來的笑聲。觀眾看完電影，給我們的反饋都是“好笑”“樂趣無窮”，我有很大的滿足感，這也是我唯一所求。

　　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上海路演特別有意思，上海觀眾可能是全國看話劇最多、最踴躍的群體，這里的舞臺藝術(shù)發(fā)展最好、最為繁榮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您如何保持把最好的狀態(tài)呈現(xiàn)給觀眾？您焦慮年齡嗎？

　　費翔：每天做喜歡的工作讓我快樂。心情特別影響身體健康，健康第一重要。然后，適當?shù)乜刂骑嬍�、適當?shù)剡\動就好了。所有藝人都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帶給觀眾，我們面對觀眾，發(fā)型、妝面、服裝都經(jīng)過很多考量，由專業(yè)人士包裝。

　　我的肌肉的確練出來了，導演拍攝時依舊會反復挑角度，讓我看上去更健碩。電影里出現(xiàn)的所有演員，同樣是導演千挑萬選打磨出的最漂亮的角度。負責燈光的老師忙上半天，找到最能凸顯角色特性的光線。我們同心協(xié)力把最好的一面帶給觀眾。

　　我也是觀眾，想看好看的人和事。可是大家要清楚，這都不是常態(tài)。我國內(nèi)的家在上海，我經(jīng)常戴著帽子、墨鏡去看電影，私底下有點邋遢，非常普通。我需要非常正常的生活，和所有人一樣的生活。藝人不都是銀幕上的樣子。

　　周末周刊：未來您會把主要精力放在電影上嗎？會不會考慮回歸舞臺？

　　費翔：我不知道�，F(xiàn)在最主要的考慮是時間，我64歲了，沒有那么多的剩余時間能夠“為所欲為”。每做一個項目，我都會慎重考慮。《窗前明月，咣！》算是進度很快的電影，推進順暢，拍攝愉快。即便這樣，從我進劇組到電影上映，也經(jīng)過了一年多時間。當一個藝人二三十歲時，花一兩年做一個項目不算什么�？墒且晕椰F(xiàn)在的年齡，得非常慎重選擇值得我投入的事。

　　過了60歲，我更清楚時間的寶貴。我想要有更多時間與我的親人、朋友、老同學相處，我會主動安排這些時間。時間太寶貴了，不管話劇、音樂劇或者電影，有特別好的項目，我才會愿意去接。一旦做了，我一定全心投入，不管花多少時間，排除萬難，都要把它做好。

[ 責編：張曉榮 ]